书法既然是艺术,其发展总离不了艺术发展的规律。各种社会的、政治的、文化的因素,对于书法艺术的影响和制约,看似纷繁,但作为历史的产物,必反映于承传和变革两极之间。承传和变革都不是绝对的,承传中寓变革,而变革则是承传的反映。20世纪初,中国书法正处在清末碑派的热潮时期,31岁的康有为于1891年刊刻《广艺舟双楫》,他扬碑贬帖,偏激的观点,既是对19世纪清代碑派书法理论的总结,也是清末书法思潮的客观反映。在他的笔下,当时的书坛可以用两句话概括,一是“三尺之童,十室之社,莫不口北碑写魏体”,二是“北碑盛行,帖学渐废,草法则既灭绝”。康氏的理论在当时影响甚大,可以说20世纪前半叶的绝大多数书家均笼罩其中。晚年的康氏对自己曾有反省,称“吾不自量,欲孕南帖,胎北碑,熔汉隶、陶钟鼎、合一炉而治之,苦无暇日,未之逮也。”他留下的这一遗言,又似乎苦苦折磨着他下一代的追随者,因为这种出于碑学立场的理想目标,是根本无法实现的。
20世纪的最后20年,较之20世纪前半叶的书法,发生了深刻的变化,其最显著的现象是碑派的一统天下被彻底打破,书法由于承传对象的多样和视野的突破,形成了风格丰富的多元格局。80年代以后书坛发展呈现出如下走向:
其一,继承清代碑派的一脉,运用碑派的审美观念和积累的技法,深入开掘新出土书法资料的学习,形成许多新的热点,如汉简热、写经体热、楚简热……并且将清代碑派所擅长的主要书体隶书、篆书、北碑加以外延。形变和糅入行草的笔意是其二大特征,使静态美趋向更多的动态美,成为这一时期碑派的时尚。尽管他们所表现出的审美趣向仍以拙、重、大和金石气为主调。
其二,帖派得以重新复苏。由于印刷术的先进发展,过去秘藏于宫廷内府的优秀书法墨迹以精美的印刷品不断问世,于是为数众多的中青年书家直接受益于墨迹,为帖派迅速复兴提供了契机,各种展览会上行草书作品大量涌现,使帖派书法上升到清中叶以来的最高点。这种现象表明,被清人因推崇碑学而割断了的书法发展脉络,得以重新连通,使“二王”系统文人书法重新恢复了历史地位。这对于突破清代碑学观念之笼罩,全面继承书法史留给我们的优秀遗产有着重要的意义。
其三,20世纪初就有不少书家提出碑帖兼容论,这种观点,本是对碑派热潮后的反思,或言碑派高潮后出现颓势时寻求新出路的表现,但在当时帖派衰竭,作为被融合一方,地位水平低下,所以所谓融合,表现在创作中也不过是生吞活剥的表面文章。二十年来由于帖派书法的迅速提高,使得碑帖兼容的创作模式,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发展。
以上书法创作的三种走向,以多元的形式构成当代书法发展的主流。碑派书法中出现的形变和动态特征;帖派书法一改历代追踪一两位书家,而呈现出全面回归、多姿多态的局面;碑帖兼容努力摒弃生硬拼凑而追求内涵的深化,所有这些发展都反映了承传中所寓现的变革。
当今的书坛能同时展示碑、帖两大系统,容纳各种流派,是书法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崭新阶段,百花齐放的局面来之不易,这既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,也是国家繁荣强盛的必然结果,需要我们倍加呵护。正因此,当代书坛尚有许多值得我们重视的问题,如当今展览会已成为发展书法创作的主渠道,如何既发挥其积极意义,又克服其负面影响—阻止流行风的泛滥,少一点“高大全”,多一些精品意识。又如书法教育看似从幼儿园到高校层次丰富,而实际上还十分混乱,如何有序地纳人素质教育的轨道,又如何搞好艺术院校中的书法专业,都亟待我们认真研究,因为高校培养的书法专门人才和硕、博士,将是未来书坛的中坚力量。书法史论研究对于提升整个书坛的文化品位都至关重要,然而一些理论家在运用西方文艺学时,因生搬硬套而造成许多误区,仍然需要我们保持高度警惕。当然书法艺术是艺术家的个体行为,一切外来因素,都不及艺术家自身提高修养来得直接,书法需要文学、文字学和众多兄弟艺术的滋养,这对于未来一代的青年书家是一个严峻的考验。缺少了这些土壤,承传会变质,变革、创新亦徒有空名。(南京艺术学院教授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