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研究

万岁通天帖》墨迹考辨(下)

——著录、鉴定家、鉴赏家等汇考
◇ 穆棣
时间:2017-06-15 09:30:00 | 来源:中国书画


 

 

 

   今藏辽宁省博物馆的烜赫晋唐剧迹《万岁通天帖》,原名《宝章集》,又名《王氏一门书》,为唐武后万岁通天二年(697),御府拓书人据琅琊王氏后裔凤阁侍郎王方庆所进家藏先祖十代28人墨妙所复制,辗转一千三百余年而传付至今。艺苑传为美谈佳话,其事俱详岳珂倦翁题跋之中(图1)。此帖虽称一卷,而实有十帖之多,拓摹之精堪称唐摹之冠,下真迹一等,而丝毫不为溢美。十帖中,草、行、楷三体俱全,时间跨度自右军(303—361)至僧虔次子梁中书令王志(460—513),前后绵延二百载,香光跋谓“云花满眼,奕奕生动,并其用墨之意一一俱备,王氏家风漏泄殆尽”,信有由也。尤为难得的是,其中真楷乃十之四,而右军《姨母》更为早年书,何啻麟凤也。伯雨所谓“晋人风裁,赖此以存”,岂虚语哉?
   然而,与其烜赫声誉不甚般配者,乃是有关此帖之研究,不止是多年以来巡逡不前,且诸说淆杂弥甚,而各行其是,遂使学者迷茫而无所适从,而此不能不引为憾事。兹以海峡两岸鉴界权威刊物及其藏家辽宁省博物馆各家持论并勘,足以一目了然。
   台湾《中华五千年文物集刊》(法书篇一)此帖“说明”,略云〔1〕:
   ……唐宋两代流传情形,大致如岳倦翁珂所记。元朝初年,或先从王芝手转至宜兴岳浚家。岳浚字仲远、岳鄂王飞五世孙。博学好古,积书万卷,延致名儒,雠校群经,梓行九经三传,流传海内,泰定间尹汉阳坐掠非辜,鬱鬱而殁。后此卷即归张雨。有张雨(1283—1350)跋及“句曲外史”等收藏印。张雨羽化后乃为无锡华彦清所得。华幼武(1307—1375)字彦清,号栖碧,事亲至孝,筑春草轩,……至彦清裔孙华夏乃刻入《真赏斋帖》,流传益广。……自《元祐秘阁续法帖》《戏鱼堂帖》,南宋《汝帖》,明代《真赏斋帖》《停云馆帖》《鬱冈斋帖》均曾摹刻……
   徐邦达《古书画过眼要录》(晋唐五代宋书法)《王氏一门》按语,略云〔2〕:
  ……此帖发端及流传之绪如下:武周“建隆新史馆”。北宋宣和内府,南宋绍兴内府,韩庄敏(镇)、岳珂。元岳仲远(疑即岳浚),王芝,华彦清(幼武),明华夏(原讹为“友”),项笃(原误作“蔫”)寿,陈定……
   《辽宁日报》2017年3月2日以《辽博珍藏〈万岁通天帖(原文误作“贴”)〉内含最接近王羲之真迹摹本》一文报道该馆最新学术成果。该馆艺术部主任、研究员董宝厚对外宣称〔3〕:
   ……历史上,除了北宋宣和内府,南宋绍兴内府,很多文人名流都曾收藏过《万岁通天帖》。据资料记载,《万岁通天帖》先是为南宋名将韩世忠之子韩庄敏收藏,后又为抗金英雄岳飞之孙岳珂所藏;及至元初,又到了大收藏家王芝手中,后又转至宜兴岳飞五世孙岳浚之手;及至元泰定年间,此卷归词曲家、书画家张雨所有,后被元代书法家无锡的华幼武私藏。一直到明朝,传至其后裔华夏手中……
   史学家泰斗张政烺先生则断然否定岳浚为岳鄂王飞之后裔,一笔推倒鉴赏界历来之共识〔4〕。
   董宝厚虽系个人面对媒体大众,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却不妨看作是表述了辽博的持论。
   鉴此可知,研究之难以深入,其因主要在于:
   其一,著录鲜见。除岳珂《宝真斋法书赞》外(详见下文),诸家纵便首肯宣和曾藏,而《宣和书谱》却并无相关之载录,则又当作何解释?!
   其二,题跋寥若晨星,宋、元数百年间仅只倦翁(图1)、张雨二跋,明人则衡山、香光而已。
   其三,明以前古印屈指可数,宛然可识者如岳浚、王芝、张雨、华幼武数人,余皆残泐莫辨。至于王、张是鉴定家抑或收藏家,当如何区分?其证据又何在?诸如此类,倘任凭诸家闪烁其词,各行其是,则问题将不知搁置到猴年马月?笔者深恐时久而积非胜是,岂杞忧哉?
   兹不揆庸昩,虽知其不可为勉而为之,亦略尽绵薄之力尝试探索而已。至于考订不周,鉴识未明之处,自知难免,所幸借此引玉之机,就正于海内外高识。


  

[南宋]岳珂跋《万岁通天帖》
  

一、两宋间著录钩沉
   关于武后万岁通天时内府所摹《宝章集》故事,著录殊为有限。人所熟知者往往不出《旧唐书》“王方庆传”、开元天宝间窦蒙、窦臮兄弟所撰注之《述书赋》,以及张彦远《法书要录》所辑入之《唐朝叙书录》三者范畴。虽文字略有小异,但大体类同,故无关紧要。然而其真实情形,诸如卷帖人数刻帖时间等如何,却歧说纷纭,莫衷一是,令人大为费猜。解决此一悬疑,除从当年目击原迹暨刻帖者所遗文字著录入手,则别无他途可循。幸得董逌、薛绍彭著录可稽,藉此略可钩匿探微其消息之一二。
   1.宋董逌,两宋间人,字彦远,居东平,广川为其郡望。政和(1111—1118)中官徽猷阁待制,靖康末尚官司业。《四库提要》称其“论断考证皆极精审”,“书画鉴赏,则至今推之”。著《广川书画跋》传世,尝二度论及《宝章集》。
   (1)《宝章集》一条云〔5〕:
   ……昔神龙中(按,当作武后万岁通天中),王方庆上其祖导、洽、珣、仲宝、骞、规、献之二十八人书,离卷为十。诏赐其书号《宝章》,命崔融为序,复还方庆。当时所集,大小差次不能比栉相伦,随其广狭高下为卷。其后散逸,世人各复一二得之。淳化所上帖已有杂出是集者矣。元符中,秘阁复以至道后逮绍圣间所购书摹石,《宝章集》尽刻之。
   余尝见墨迹,尽作硬黄纸,次第囗囗如梵经,亦甚整理。此乃唐人临搨者。世人以其石刻出秘阁,比他石为难得,乃剔取《宝章》一卷别出,谓方庆所上也。导、洽、珣书自有存者,世或得之不于此,求而競从于伪。因书其末。崇宁三年(1104),十月为宗子大年(按,即宗室赵令穰)书。
   (2)《为邵仲参(当作“恭”)书宝章集》一条云〔6〕:
   ……古人治纸要自有法,故以缣帛依旧书长短随事截之,则为幡纸;以生布作纸丝囗綎,故名麻纸;以树木皮作纸,名谷纸;至蘖汁涅染,点治槌装,则为经纸。自汉魏遗字,多作幡纸,晋宋多作麻纸,而今世所见宋晋宋帖多作经纸硬黄,此于真伪可以不论也。余见秘阁《宝章集》悉为经纸摹书,然武后既复以赐方庆,则留于御府者,当时所临拓也。不然,公家何处得此。然有法度,陵骧迅快,故知为能书也。
   2.薛绍彭(?—1109),字道祖,号翠微居士自署河东三凤后人,京兆万年人。绍圣、元符间(1094—1100)尝官少府监丞。善书,精鉴裁,与米芾并称米、薛。尝入秘阁亲睹《宝章集》,记事甚详,中有《宝章集》。《宝真斋法书赞》所录《薛绍彭秘阁观诗帖》云〔7〕:
   访古求书二十年,二王真迹几人传。每寻同好得消息,闻韶忘味心拳拳。诸家真赝可屈指,缇巾入手分媸妍。道山东观富奇古,世人想望如云天。此生尘俗分不到,九重有路来无缘。岂知司存预符玺,芸台高议开宾筵。翰林八坐中执法,末容凡(按,原误作“几”)吏陪诸仙。酒阑接武上秘阁,皇居紫禁凌非烟。……宏文旧物印章在,开元小篆朱犹鲜。草行无穷少真楷,硬黄色净昏麻笺。凤翥龙翔斜复直,烟霏雾结断还连。溟涨笔力老转剧,临池尝叹张学专。官(按,原误作“言”,下同)奴得法号神俊,逼人体势殊翩翩。自方家尊骋豪翰,骎骎欲过骅骝前。……南朝妙鉴各题检,怀充在后前僧权。争妍取势押缝边,盘石卧虎推满鶱(按,原文误“骞”)。琅琊世谱今乃识,宝章十代何蝉联。忠良贼孽无取去。茂宏(导)、处仲(敦)同一编。其间楷真特萧散,平南(按,此指王廙。原文误作“南平”)秘法传僧虔。卷杪题官记年月,方庆疏封在石泉。当时盛事今不泯,曾看崔序传遣(按,疑为“遗”)篇。……青绫高标卷二十,淳化刻在诸帖先。仲尼夏禹谢太傅,山涛汉章西晋宣。体凡格陋漫收掇,一手临写烦雕镌。二王妙迹半遗落,宝章虞柳俱见捐。无盐刻画废西子,骐骥不御蹇著鞭。永熙圣学贵斯事,讨论王著何备员。百年文物盛于昔,继文真主方御乾。岩廓道业仰蘷禹,太平黼藻宗云渊。宝书传世久未辑,明时盛事犹缺然。谁能借辨达聪听?愿求精识重评铨。收遗去陋再刊勒,鸠工不费数万钱。嗟哉百卷顷刻过,安得放意徐穷硏。归来欲说急记取,瀛洲回首情悁悁。心存默想尚可记,以指画被夜不眠。休论顽仙与才鬼,但得典章甘终焉。
   右薛道祖秘阁观书诗帖真迹一卷,国朝石渠东观之盛,邃列紫垣。流略星分,缣素云委。自熙陵右文,燕及崇观。太平伟绩,极于是时。公精鉴能书,为一代称首。……先君以淳熙癸卯(1183)将漕鄂渚,与总饷赵汝谊言燕南楼。席间出是帖,以二英石易得之。有御府“绍兴”印二,半印一;薛氏印七,半印一。
   赞曰:中秘法书之积,自淳化至于崇观,富矣,而未加别也。翰墨博雅之能,自刘、米逮于道祖,著矣,而未多阅也。……予尝叹太平之盛际,士大夫可以尽其好尚之心,盘礴时清,彷徉书淫。彼何预于帝力,殆有类于鱼鸢之在天渊,各自得以遂其高深也。
   按,1.从董记可知:
   (1)《宝章集》既以方庆家原迹为底本,而“大小差次不能比栉相伦,随其广狭高下为卷”,可见原本如是。此与宋虞龢《论书表》中所记“随纸长短,参差不同,且以数十纸为卷”相仿佛,或正是其原状乎?
   (2)淳化时,御府所收已不全,部分已散入民间。
   (3)文献称《宝章》刻入元祐秘阁续帖,但据董说乃是“元符中,秘阁复以至道后逮绍圣间所购书摹石,《宝章集》尽刻之”,且是散刻于各卷。“世人以其石刻出秘阁,比他石为难得,乃剔取《宝章》一卷别出”,并非专有《宝章集》之刻帖。
   (4)董氏不仅善鉴,对装治、纸质亦并皆精通。据其考证,《宝章集》所用纸张为“经纸”。
   顺便指出,“邵仲参”系抄手误讹,当作“邵仲恭”。参见《广川画跋》“阎立本渭桥图”条,即绍圣三年(1096)为邵仲恭所题〔8〕。邵名?,丹阳人,熙宁六年(1073)进士〔9〕。喜鉴赏,与米、董颇多往还。台北故宫本怀素《自叙帖》中有其崇宁二年(1103)题观。
   2.由薛诗可知:
   (1)道祖位卑职微,本无缘于芸台观奇。“世人想望如云天,此生尘俗分不到”,“末容凡吏陪诸仙”云云,均为实录〔10〕。所记乃宣和前秘阁状况,其规模当与徽宗登基大肆搜括天下名迹未可同日而语。“草行无穷少真楷”,则与褚遂良《右军书目》殊甚相类,益见《万岁通天帖》中颇多真楷之难能可贵。
   (2)“琅琊世谱今乃识,宝章十代何蝉联。忠良贼孽无去取,茂宏处仲同一编。其间楷真特萧散,平南秘法传僧虔”。当时《宝章集》卷轴之多,规模之大,观此不难想见(唐代官库本每以多帖联缀成卷,见《右军书目》)。惜乎语焉不详,难可究诘。道祖或是初识如是巨迹,骤遇锦质绣章,龙蟠凤翥,如行山阴道上而目不暇接。其印象尤为深刻的,譬如王导、王敦(忠良、贼孽)孱杂一卷之中,令其不平;如萧梁朝怀充、僧权、满鶱押缝书证之生动活泼,姿态纷呈;又得平南(王廙)、僧虔妙墨并观,从而悟出僧虔书风之所自。导、敦、廙等翰墨后世并皆无传,印证靖康之变后,《宝章》墨妙湮没大半,今之所传无乃支离杂糅而已。
   (3)淳化原拓装潢精美,凡20卷。唯王著识力庸陋,遂使璠珉淆杂,正是“二王妙迹半遗落,《宝章》虞柳俱见弃。无盐刻画废西子,骐骥不御蹇著鞭”,令人喟叹。
   (4)秘阁妙迹虽甚充牣,但不乏薰蕕同器之憾。道祖虽欲毛遂自荐,但人微言轻,又奈其何?“谁能借辨达聪听,愿求精识重评铨,收遗去陋再刊勒”乃其心声。此种情形,古今一也,正毋庸以之而兴慨……尽管倘佯于金题玉躞之间而流连忘返,但良辰胜景转瞬即逝。“嗟哉百卷顷刻过,安得放意徐穷研”。唯有“归来欲说急记取,瀛洲回首情悁悁”。恰如南柯一梦,惆怅无已,只得“以指画被夜不眠”了!自古以来,司事者以庸凡为多,而甘愿“放意徐穷研”如道祖者又有几人?至于秘阁观书,正是代不乏其人。然而如道祖所记之详赡,且传诸后世者,实乃寥寥无几,孰云非珍贵之史料哉?!
   小结:
   向来史料所载《宝章集》为元祐秘阁续帖所刻,惜实物无传,即宋人亦不甚了然。兹据董记则知刻于元符时,且非专刻于一卷之中;而据道祖题诗,大抵可明其规模宏大。除方庆所称又进先祖导、洽、珣、昙首、僧绰、仲宝、骞、规、褒、献之外,尚有敦、廙、僧虔等妙墨,而今唯余献之僧虔而已。至于怀充、僧权、满鶱俱作押缝书证,正是祖传至宝的梁武内府之物。
   3.《宣和书谱》卷十五“王羲之”条〔11〕:
   《十一月等帖》(原双行子注云:“王荟等章集附”)。
   按,《宣和书谱》所载御府名迹,无论大小、短长,一般以单帖为条目,此其通例。然细绎上述,《十一月等帖》云云,“等帖”则昭然多帖之意。又附注“王荟等章集附”,其意殆同。细辨《十一月帖》实右军《姨母》,其题签为“臣十代再从伯祖晋右军将军羲之书”,以首句即“十一月十三日羲之顿首”故名。而王荟帖之签题为“臣十代叔祖晋侍中卫将军荟书”。二者即今《万岁通天帖》中右军《姨母帖》、王荟《疖肿帖》,“等章集附”则指献之、徽之、慈、志,略之之意甚明。故知此条实乃今之《万岁通天帖》也。
   又考鲜于枢《困学斋杂录》“郭北山(即郭天锡佑之)御史”藏物条,有“唐摹王弘帖”(其下双行子注云:王氏《宝章集》中物),似可稍补其缺〔12〕。王弘,珣长子,昙首之长兄也。见王氏《琅琊谱系》中。


  

图2  [元]王芝跋颜真卿《刘中使帖》

二、元明鉴定家考辨
   (一)王芝
   《元人传记资料》所录至简,仅称〔13〕:
   王芝,字子庆,号井西,钱唐人,至大(1308—1311)初卒。
   综合他书,又可知子庆以大梁表其望,而徙居于钱唐,斋号曰“宝墨”。其人为宋季元初临安一带著名文人鉴家群体中佼佼者之一,精鉴裁,多闻而博览。交游甚广,与赵孟頫、鲜于枢、郭天锡、张斯立、戴表元等友善。尝为公卿所荐,奉官府之令沿檄浙东收图籍等,足见其藻识精妙夙已闻于遐迩。下列数例,略见一斑:
   1.从赵孟頫诗印证其识力非凡,以及彼此间情义之深厚。子昂得知王子庆往浙东、吴中收图籍,欣喜若狂,日日冀其满载而归。先睹为快之情溢乎字里行间。
   (1)子昂《送王子庆沿檄淛(浙)东收郡县图籍》(三首)略云〔14〕:
   木落江南天地秋,西风送子过东州。试开图籍寻佳处,便命舟车作胜游。
   ……
   爱古探奇亦可怜,锦囊玉轴不论钱。拟须跂马江头路,日日望君书画船。
   (2)其七律《次韵子敬怀王子庆往吴中》(小字注云:“王力购晋帖”)略云〔15〕:
   ……吴时花草于今在,晋代风流绝世无。别后故人如有得,已应怀宝问归途。
   (3)郯溪戴表元《送王子庆序》亦记其事,略云〔16〕:
   ……钱唐王子庆多闻而博览,以公卿之荐,乘轺诣郡。遂汗竹群玉之堂,雌黄五云之阁。平生知交,贺饯满道。余为备古今难逢之会以劝之。
   2.王芝所藏法书名画一览〔17〕:
   《珊瑚网》录其所藏,如丹青名绘15件,作者包括吴道子、李成、边鸾、黄筌、燕文贵、李伯时等多人;法书名帖7件,有太祖御批3卷,真宗、仁宗、哲宗、英宗、钦宗、高宗等御批翰墨多件。
   复检索周密《志雅堂杂钞》,以上所列部分名画,如伯时4卷,李成等,及宋帝御批等例皆详赡考述,可见乃经《珊瑚网》所概括者;其未载而见于《杂钞》中者,有绍兴御府收李伯时《草堂十志》、范宽山水手卷、巨然山水二幅、关同、赵斡(幹?)山水各一等(以上为1292年前后所记);又,1289年10月公谨在王芝家见周昉《临六朝天宫寺》、李成《看碑图》、王崇人物画、绍兴御府收李唐《晋文公复国图卷》等;同年正月在高彦敬处见王芝旧物《韩熙载夜宴图》;1293年4月曾见子庆旧物高宗题董源著色《山居图》〔18〕。
   《困学斋杂录》亦有详录:如阎立本画《西域图》,由褚遂良题书,被誉为“翰墨丹青信为精绝”。法书如右军《裹鲊帖》、毕諴《手状》、柳经《西域图》、顾恺之《(黄)初平起石为羊图》(其中李伯时李成图已见上述,不赘)。除书画外,王芝所藏尚有商鼎、汉方壶、汉山龙壶等。《志雅堂杂钞》记其铜镜“径尺大,中藏簧,有声铿然,亦前所未见”(《云烟过眼录》注“盖夹铸者”);又,名琴曰《秋涧泉》等;不悉记〔19〕。
   王芝笔迹见于其所藏的颜真卿《刘中使帖》中,乃以欧阳询等二名帖与张斯立博易而获藏。跋云(图2):
   右唐太师颜鲁公书《刘中使帖》真迹,著载《宣和书谱》。南渡后入绍兴内府,至元丙戌(1286)以陆柬之《兰亭诗》、欧阳率更《卜商帖》真迹二(卷)易得于张绣江(即张斯立)处此帖笔画雄健,不独与《蔡明远》《寒食》等帖相颉颃,而书旨慷慨激烈,公之英气义节犹可想见于百世之下,信可宝也。三月十有二日,大梁王芝再拜,谨题于宝墨斋。
   3.王芝频繁参与临安鉴家雅集、鉴赏、博易等活动,散见于周密《云烟过眼录》《志雅堂杂钞》。透过王右军《思想帖》卷后赵孟頫题跋可见其当时情景之仿佛。略云〔20〕:
   大德二年(1298)二月念三日,霍肃清臣、周密公谨、郭天锡右之张伯淳师道……乔簥成仲山、杨肯堂子构、李衎仲宾、王芝子庆、赵孟頫子昂、邓文原善之,集鲜于伯机池上。右之出右军《思想帖》真迹,有龙跳天门虎卧凤阁之势。观者无不咨嗟叹赏神物之难遇也。孟頫书。
   鉴于上述,尽管作为鉴藏家,王芝确是名至实归,且极富收藏。但据《万岁通天帖》在宋、元间为相台岳氏之祖传至宝,向在其家由倦翁至其后裔元人岳浚间一脉相承,以及诸家所记王芝众多藏物中并无此帖等因素综合考量,笔者以为,对于此帖,王芝当是鉴定者,而非收藏者(详俟下文)。
   杨仁恺《古书画鉴定学稿》介绍王芝其人云〔21〕:
   元代有位书画装裱高手王芝,于大德五年(1301)奉诏入大内秘书监装修宫中内库书画,为“如书画支分装裱人”。由于本人擅长装裱技术,通过对内库历代名迹的修整,从而精于鉴赏的条件当优于他人……
   杨文讳其所自。但经综合考察,昭然可知乃倒因为果,大失所考者。其基本事实至少当是王芝因精于鉴赏奉诏入宫而董装治之事。杨氏之所徵引,固已混淆弥甚,岂但不足为据而已也。
   王芝一度被误定为王英孙,见文徵明跋《刘中使帖》。此谬自明清张丑、吴其贞以至民国李石曾(煜瀛)等勦袭久之,兹稍加辨正。王英孙,字才翁,号修竹,山阴人,宋末官将作监主簿。入元不仕,延致四方名士,流连赋咏。擅丹青,画墨竹兰蕙雅洁不凡。亦宋元间法书名画收藏家之一,藏物细目俱载周密《云烟过眼录》。
   (二)张雨
   张雨(1283—1350)旧名泽之,又名嗣真字伯雨、天雨,号贞居子,又号句曲外史,钱唐人。为道士于茅山,住持西湖福真观。延祐七年(1320)居开元宫,历主茅山崇寿观、元符宫。后至元二年(1336)归杭,至正二年(1342)仍提点开元宫。工诗,精鉴赏,富收藏一时名士多从之游。有《句曲外史集》七卷,又有《玄品录》五卷。
   张雨跋云(图3):
   右唐摹王氏进帖,岳氏具言始末,传信传宝为宜。然双钩之法,世久无闻,米南宫所谓下真迹一等。阁帖十(卷)书林以为秘藏,使以摹迹较之,彼特土苴耳。晋人风裁,赖此以存,具眼者当以予为知言。好事之家,不见唐摹,不足以言知书者矣。
   张雨之收藏似多由其父传承而来,细目主要见于陆友仁《硏北杂志》。云〔22〕:
   汤普彻绢本摹《兰亭》、《唐临右军三帖》、张长史《春草帖》、王齐翰《仙山图》、徽宗画《上清杨真人像》、常粲《佛因地图》、范宽三幅《雪山》二帧(按,原文如此)、僧巨然《夏山雨过》、许道宁《溪山待渡》等图、李渐《三马图》、李伯时《于阗师(狮)子》《三马图》、黄筌《栀子孔雀》《芙蓉鹭鸶》二图、赵昌《写生月季》、黄居寀《竹雀》、唐希雅《棘雀》、赵大年《聚沙归雁图》,其他妙品尚多也。伯雨又尝购得孟子舟御史所藏僧智永《月仪献岁图》(小字注曰:神品上上)。其词云……(不录)前后明昌七印,泥金题签。今在梁溪倪元镇家。黄长睿以为呵笔所书,即此帖也。
   以上无《万岁通天帖》,其非张氏物已不待言。而从张跋首句“右唐摹王氏进帖,岳氏具言始末”语气分析,显见藏主并非岳浚,而是为后继之华幼武彦清(1307—?)所题。又从与二家的交往考证,亦可明了。张为方外,名声烜赫,岳、华皆为当世俊杰,生活时代彼此差近,又都广交天下之英豪。然迄今未闻张、岳存有直接往还之证(尽管并不排斥其可能);相反,张、华之交游却是凿凿有据者。
   此当从彦清家族说起。无锡华氏自其始祖南齐华宝即以孝著称,国史有载。至元华幼武彦清(1307—1375)以孝子名动乡闾,其母陈氏更以节妇声闻遐迩。其迹为“江浙丞相府风纪司如所举,遂闻于朝。至正二年(1342)二月命下旌其门曰贞节,华妇陈氏之门里曰旌节里”(干文传《贞节堂记》)〔23〕。至正七年(1347),华幼武构春草轩、贞节堂为奉母之所,海内鸿儒耆宿为之撰记题咏以志其盛。名宦略如前礼部尚书干文传、前史官黄溍、翰林文字登仕郎兼国史院编修官张翥等……先达、隐逸、方外则有杨维桢、贡师泰、危素、张雨等。诗文详见《铁网珊瑚》中。
   张雨《奉题彦清寿母之春草轩》云〔24〕:
   风月无边家庆里,满庭芳草绿芊绵。谢家得句元非梦,孟母迁邻果乐贤。沉橘井中香不断,树萱堂北翠相连。笑看书带传书种,个个莱衣舞寿筵。至正七年(1347)十二月旦梁溪道馆书。方外张雨。
   从其诗句内容及其款记知张氏尝亲莅华氏春草轩,则其题《万岁通天帖》当在斯时,应是合情合理之推断。至正七年也因此成为华幼武藏弆此帖的下限—纵便其确切年月不可究诘,但至少不晚于此时,《万岁通天帖》已归于梁溪华氏秘笈却可因此而得以坐实。
   (三)明代文徵明(1470—1559)《跋通天进帖》云(图4):
   右唐人双勾晋王右军而下十帖,岳倦翁谓即武后通天时所摹以留内府者。通天抵今八百四十年,而纸墨完好如此。唐人双勾,世不多见,况此又其精妙者,岂易得哉?在今世当为唐法书第一也。此帖承传之详,已具倦翁跋中。但宋诸家评品,略无论及者,盖自建隆以来,世藏天府,至建中靖国入石,始流传人间,宜乎不为米、黄诸公所赏也。此书世藏岳氏,元世在其几世孙仲远处。不知何时归无锡华氏?华有栖碧翁彦清者,读书能书,多畜古法书名画,帖尾有“春草轩审是记”,即其印章。今其裔孙夏字中甫者,袭藏维谨,恐一旦失坠,遂勒石以传。其摹刻之工,极其精妙,视秘阁续帖,不啻过之。夏其知所重哉!嘉靖丁已(1557)七月既望,长洲文徵明题,时年八十有八。

 

 

图3  [元]张雨跋《万岁通天帖》


    三、南宋以来主要收藏家考辨
   南宋以来,其藏家明确无误且无庸深考者,按其序次,如绍兴内府、岳霖、岳珂、华幼武、项元汴、项笃寿、笃寿子德桢、孙鼎铉、鼎铉弟声国等,不拟列入考辨范围(项氏递传已见拙文上篇),而仅以颇多争议、尚俟考斠者作为讨论之对象。
   (一)韩庄敏后人
   韩庄敏,见于岳珂《宝真斋法书赞》“《万岁通天帖》”条。珂称“淳熙己亥(1179)岁,先君(岳霖)在郎省,以一端石、四画轴易之韩庄敏家”〔25〕。对于此韩姓藏家,《集刊》直以为“韩庄敏”,徐氏《过眼录》考为韩庄敏(镇),辽北董宝厚则指“韩庄敏”乃韩世忠之子。
   按,“韩庄敏””即韩缜(1019—1097),字玉汝,韩亿第六子,河北真定人。尝官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,以太子太保致仕,卒赠司空,谥“庄敏”,《宋史》有传〔26〕。而珂父岳霖(1130—1192),晰然为南渡后人,彼此年代全不相接,则将何以博易?但珂记乃自家事,实录无疑。此中有何玄机?细绎之,此藏家并非“韩庄敏”本身,而是指其后人甚明,故曰“易之韩庄敏家”也。诸家未经推敲,贸然迳作“韩庄敏”而不察,遂致舛讹如是。徐氏所谓“韩镇”亦未细审,当属笔误之类。至于董持韩世忠子说,事出无稽甚明。考韩世忠三子,曰彦直、彦质、彦古,“皆以才见用。彦古仕至户部尚书”。小传见《宋史》,附其父名下〔27〕。
   岳、韩为世交,《宝真斋法书赞》另记“韩庄敏”数处,实乃珂与其后人韩季茂寺丞等博易交往故事。如唐无名人书《奉礼帖》。又如“苏文忠与钱粮(原文误,当作‘穆’)父书简重本二帖”。于后者,韩称“……此予先君庄敏之所以致别也……”云云〔28〕。“先君”者,韩氏先祖之意也,与珂称岳霖为“先君”辞同而意殊,此不可不辨者也。
   (二)诸家之见
   本帖卷尾左下角有椭圆形白文印曰“岳浚”,即其藏印。“绍兴”连珠印上端有“岳氏囗囗”残印,仅剩右半,亦当如是(二印之影印均不甚清晰,请与《三希堂》刻本比勘)。又,文徵明跋“……此书世藏岳氏,元世在其几世孙仲远处”。足见衡山以仲远为岳浚之字,只是未明其世次而已。尽管鉴界以岳浚为珂后人,已成公论,但史家张政烺先生却断然持否定之说。
   检索诸说,可谓词辩纷然,而各行其是。
   1.文徵明称其为岳珂后人。
   2.台湾《集刊》云:
   ……元朝初年,或先从王芝手转至宜兴岳浚家。岳浚字仲远、岳鄂王飞五世孙。博学好古,积书万卷,延致名儒,雠校群经,梓行九经三传,流传海内。泰定间尹汉阳坐掠非辜,鬱鬱而殁。
   3.徐氏《过眼录》略云:
   ……岳仲远(疑即岳浚)……
   4.董宝厚文云:
   历史上,除了北宋宣和内府,……传至其后裔华夏手中。
   5.史学家张政烺先生《读〈相台书塾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〉》则否定岳浚为岳珂后人。张文本是考辨岳氏版本,其以岳氏刻梓《相台刊本》仿自廖莹中世彩堂本《九经》,而廖卒于德祐元年(1275),则其刻书早在岳浚之前。而岳珂(1183—1243)在廖氏前,故岳浚刊本不应有“宋岳珂撰”字样。其理据清晰,信而有徵,令人折服。但问题在于岳浚刊本原无完帙传世,所见皆辗转翻刻。“宋岳珂撰”四字为何人妄增,殊为不明,岂可见怪于岳浚哉?至于推而广之,以“相台经传不惟非珂所刻,且亦不出于珂之子孙”(张原文),遂至一笔推倒浚非珂之子孙,则未免有武断之嫌了。归纳其理据,大抵有(引号中均其原文,多见于“五.荆溪家塾与岳仲远”一章):
   (1)“今宜兴有珂父霖墓,在邑东北四十里唐门村,见府、县及《大清一统志》,然乃唐门岳氏伪托”。
   (2)否认宜兴岳氏为鄂王后人,称浚乃自附为岳王后裔。其文引元郑元祐《遂昌山人杂录》、方回《桐江续集》等,以证宜兴岳氏“其上世本田家”,“犹曰‘其先代为土著,无显达’,可见其非岳鄂王后裔”。鉴于江州鄂王子孙“渐以衰微,又去杭州遥远,不能守护坟庙(杭州),时宜兴岳氏方豪富,折节下士,其声气又广,既与之通谱,卒借其揆力以修复之也”。“仲远则自附为鄂王之后”。
   (3)郑元祐《送岳山长(浚为其长兄)序》“作于元顺帝初年,距大德末岳刻《九经》时已三十余年。汉阳君即岳浚,郑元祐壮年尝馆于其家。此文多门面语,唐门岳氏为暴发户,与江州通谱……”“岳刻群经……郑元祐在岳浚延致之列,自知其详……”又考“荆溪岳氏刻《九经三传》,据方回诗当在大德间(1297—1307),时宋已亡,故不避宋讳”。
   (4)岳浚有《万岁通天帖》,“疑是岳氏通谱时,江州赠予唐门之纪念品。”
   张文巨篇闳幅,不啻论据详赡,在此不宜枝蔓,详辨请俟文末附考。
   汇综诸家所见,如次:
   1.文徵明:岳珂/岳浚/华幼武;
   2.台北《集刊》:韩庄敏/岳珂/王芝/岳浚/张雨/华幼武;
   3.徐氏《过眼录》:韩庄敏/岳珂/岳浚(疑即仲远)/王芝/华幼武;
   4.董宝厚:韩世忠后人/岳珂/王芝/岳浚/张雨/华幼武;
   5.张政烺:岳浚非岳飞后裔,《万岁通天帖》疑即江州岳鄂王后人赠予岳浚之礼品。
   鉴于上述,文、徐于张雨不置一词;但《集刊》却颇为强调其藏家身份,有其藏印为证,特别指出“长”印之出处。略云“长”字印,吾子行以为是唐人玉印,元代归张雨。并有仿刻者,形制缩小。见《云烟过眼录》,叶森注记。乃各家所视而不见者;董除杜撰“韩世忠后人”说外,余皆沿袭《集刊》,毫无新意,可置不论也;至于浚、王、张,抑或王、浚、张,或乃排除张等等诸说,可谓人言言殊,错综淆杂甚矣。然其不能同存并立也明矣。学者对此将何以适从哉?之所以纷纭繁复如是,无非各家徒恃结论而不予论证,是所谓云其然而不云其所以然耳。然则,要厘清诸家何为收藏、鉴赏及其次第,必明了其身世交游、行谊诸项,然后细校慎考,或方庶有得。
   兹先考其生卒序次,大致以王芝(?—约1311)、岳浚(126?—133?,详见下文)、张雨(1283—1350)、华幼武(1307—1375)为序列。据笔者考辨,岳浚、华幼武先后为此帖之藏家,王芝、张雨则分别为其作鉴定,以下分而论列。
   ……(未完)
   
  

  


(作者为无锡书画院一级美术师)
责任编辑:欧阳逸川
(本文节选自《中国书画》杂志2017年第6期“研究”栏目)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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